云卿 佚名著

大婚那天，他曾牵着我的手，与我立下誓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卿卿，我定不负你。”崔氏一族也在他登基后，激流勇退，主动上交大部分权力，只求能做个清流，安稳度日。没想到却养出了一条毒蛇，崔氏一族被尽数问斩。我父亲在临刑前大喊三声：“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天理昭昭！”那一声声呐喊，声声泣血，让我痛不欲生。是我对裴琮的偏爱，把崔家带入了深渊。在临死前，我不甘心地问他为什么。他站在高处，俯视着蛇坑里已经血肉模糊的我，说道：“绾绾死时也是这般绝望，这是你欠她的，你们崔氏一族欠她的。”绾绾？是了，南绾，那个从南疆救回他的捕蛇女。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忘记过她。他的虚情假意，十年蛰伏，不过是为了将我和崔家送进地狱，为她陪葬。南绾死于毒蛇之口，他就要我也葬身蛇腹。原来如此！竟然如此！裴琮，你的算计好深，你的心好狠！我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点溅到了裴琮的衣角，就像那年我替他在袍子上绣的朵朵红梅。“小姐，歇歇吧，小心熬坏了眼睛。”烛火有些暗淡，夏栀用簪子替我挑亮了烛芯，烛芯“啪”的一声爆开，烛焰猛地亮了起来，将还在发呆的我瞬间拉回现实。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手上是一幅快要绣完的寒梅图。十指修长，手腕上也没有伤口。被裴琮拔掉指甲、挑断手筋再扔进蛇坑的痛苦，仿佛只是上辈子的错觉。没错，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也许是老天看不下去，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我和裴琮只是定了婚约，还没有嫁给他。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这个时候，裴琮已经把南绾接进东宫有些日子了。明天的春日宴上，他就会当众向我退婚。而本该一无所知的我，还在这里眼巴巴地替他绣袍子。只因为他说南绾会亲手为他做香囊、绣帕子，我比不上南绾的柔顺。崔氏云卿，何时变得如此卑微？真是可笑。“小姐！”我突然的动作让夏栀惊呼出声，她作势要去夺我手上的袍子。我拦住了她，任由火苗舔舐着月白色的浮光锦，吞噬掉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红梅。裴琮啊裴琮，你为了一个异族女子，不惜杀妻弑子，冤杀忠臣，自毁长城，动摇江山百年根基。那这一世，我就成全你和她。第二天的春日宴上，裴琮果然带着南绾来了。

昨晚熬夜对着烛火看了许久，今天眼睛难免有些酸痛，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竟揉出了几分水光。旁人见了，便以为我是红着眼睛含着眼泪，一副伤心不语的模样。果然，身边的贵女们纷纷窃笑私语起来：“怪不得要哭红了眼，听说太子身边的那位救命恩人，今日也会来春日宴，太子还要替她求恩典呢。”“快到手的太子妃位置，就要被别人坐上去了，自古只见新人笑，旧人哭也没用喽。”我心中一阵冷笑。没有了崔家的支持，裴琮还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太子都还是个未知数。

太子都没了，又哪里来的太子妃？“太子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一身华贵紫衣的裴琮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的腰间悬挂着一个绣着青色小蛇的素白香囊，在这场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如跟在他身后的南绾一般。我和裴琮自幼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在学塾经常与其他皇子打架，他就算知道事后会被陛下责罚，也次次都替我出头。他虽然后来被封为太子，但幼时体弱多病，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挑，我便屡次以崔家嫡女的身份为他撑腰，让旁人不敢轻看了他。

一路相互扶持走来，这份情谊无人能比。后来更有陛下亲自赐下的婚约。所以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怀疑过最终的太子妃人选不是我，包括我自己。然而如今，他却带着南绾，当着春日宴上众多世家贵女的面，要和我退婚，要将我的脸面，将整个崔氏的脸面，通通都踩到脚底。南绾的手被裴珩紧紧牵着，即便如此，她在我面前还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裴琮的眼里不禁多了几分对她的怜惜之情，他轻轻地揽了一下她的腰。“绾绾不用怕，云卿是个最通情达理的女子。”他又转头看向我，说道：“云卿，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南绾，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南绾却突然松开他的手，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民女南绾，拜见崔姑娘！”她长跪不起，声音颤抖中带着哽咽：“南绾对殿下动情时并不知殿下身份，更不知殿下已有了婚约，千错万错都是南绾的错。”“还请姐姐不要怪罪于殿下，南绾愿不要名分，只求姐姐能允我进府，让我陪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和姐姐一辈子。”见我迟迟没有答应，南绾抬起头，又继续磕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砰砰作响，不一会儿额头便磕出了血。

她又抓过旁边案几上的一壶桂花酿，满满斟了一杯，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奉到我面前，摆出一副卑微到极点的样子。“妾身亲自替姐姐斟酒，还请姐姐满饮此杯，以示对妾身这个卑贱之人的原谅。”美酒清冽香醇，上面还漂浮着几朵桂花。只可惜，我无福消受。我垂下眸子，淡淡地说道：“南姑娘的酒我可不敢喝，何况我并不记得我还有什么流落在外的手足，这声姐姐，实在是担当不起。”被我这么一呛，南绾哭得更厉害了。裴琮心疼得想要去拉她，她却不肯起来，只是哀哀地啜泣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她如此这般做足了委屈的姿态，无非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好逼我让位罢了。

这手段真是似曾相识。和上一世如出一辙。帝王之爱，向来都是雨露均沾，而后宫也不过是用来制衡前朝的工具。这一点我在裴琮成为太子时便已心知肚明，他登上皇位后，不可能为我空置后宫，仅我一人。裴琮和崔云卿或许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大邺朝未来的帝后却万万不可。所以前世在他执意要和我退婚，迎南绾入东宫时，我好言相劝道：“南绾姑娘身为孤女，其母族无法给殿下带来任何助力。若她成为太子妃，恐怕难以服众，陛下定然不会同意。”“我与殿下的大婚在即，此时殿下若执意退婚，迎娶南绾为太子妃，惹怒了陛下，恐怕反而会连累南绾姑娘。”“不如在大婚后先将南绾纳为良娣，将来再从长计议。”我以为裴琮对南绾不过是一时兴起，等他继承大统后，祖宗礼法也不可能真的让他立一个异族女子为后。他再宠爱南绾，无非赐予高位，在宫中好好供养便是了，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

裴琮垂眸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见我没有要让南绾起来的意思，裴琮终于忍不住了。“够了！崔云卿，你不要太过分！绾绾性子柔顺，怎受得了你如此折磨！”他将南绾搀扶起来，又对我命令道：“绾绾一心向你敬酒，你却如此无礼，这就是你崔家贵女的教养？崔云卿，你若识趣就乖乖喝下这杯，再向绾绾赔礼道歉，孤便不再计较你今日的行为。”他大概是忘了。我对花粉过敏，任何沾染了花的食物，我都丝毫碰不得。以往的宴会，他总是不顾规矩非要坐在我身旁，就是为了随时替我留意有没有我不能吃的糕点菜肴。

等闲变却故人心。我淡漠地扫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让我崔云卿道歉，她还不配。”“殿下莫要为难姐……崔姑娘了，都是南绾不好，不知哪里得罪了崔姑娘，才让她如此不喜。”南绾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整个人都倚靠在裴琮身上，柔若无骨，楚楚可怜。真是一条狡猾的美人蛇。当年她的死成功让裴琮和我离了心。裴琮后来恨我入骨，将我崔家灭族，也是因为他将南绾的死怪到了我头上。他觉得若不是我出于嫉恨诬告南绾，让他对南绾起了疑心，南绾也不会伤心之下绝望自尽。然而我从未骗过他。南绾的真实身份并非普通的捕蛇女，而是南疆圣女。

当日我跟踪她到一间客栈，亲耳听到厢房内传出她的声音：“父亲早有裂土封疆，自立为王之心，奈何大邺铁板一块，兵强马壮，一直找不到可乘之机。”“如今正是绝佳的机会，若我能成为太子妃，将来便是大邺的皇后，我的孩子自然就是大邺的太子，到时候别说是做一个南疆王，便是整个大邺，父亲也能唾手可得！”“大邺的陛下嫌弃我身份低微，可若我南疆圣女的身份曝光，恐怕陛下会更加戒备。我有一计，我们南疆有一样秘有之物，在大邺被视为祥瑞，可助我赢得民心，还请父亲想办法运到大邺给我。”我听得冷汗涔涔，本以为她所图只是太子妃之位，没想到她图谋的竟是整个大邺的天下！事关江山社稷，我不敢大意，离开客栈后便马上约见了裴琮。而裴琮这个傻子，被她骗得团团转，竟然还以为对方只是图他的情。为了让我成全他和南绾，他甚至对我说道：“你们对孤好，都有各种目的，而绾绾和你们所有人都不同。”“他们或爱重孤，或敬畏孤，皆因为孤是太子。你对孤虽有情，可若孤不是太子，你从一开始便不会和孤有婚约，更遑论其他。”“只有绾绾，她在不知我身份的时候，就肯不顾自己安危来救我性命。”

小说《云卿》 第一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