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天墉城。
仍旧是此地,远处奇峰峻峭,苍茫白雪迎风而来,此景是否让此时的紫胤想起那个曾经的徒儿?
“然而下山以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安于一室。”
“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和乐满足,有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或许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
“弟子此生成就不了经天伟业,光耀师门,亦不知何时即将前往归墟,然而在此之前,弟子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此心此念绝非轻贱生命……”
“师尊已成仙身,想必看得更是通透,世间生灵终难逃一死……弟子再也不敢奢望改变什么结果,只求亲手选择怎么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弟子对师尊敬慕之心,永远不变!恳请师尊成全!”
那一声成全似乎仍在耳畔萦绕不绝,紫胤阖上双目。
“欲我成全之事,却始终危及你之性命……我一再应允,又当情何以堪?”当日自己的话也似乎未曾远去。此情又堪与谁说?
陵越缓步走上剑塔,走近那个雪发蓝衫之人,终在那人身后撩袍跪拜:“弟子陵越拜见师尊。”
那么多年,陵越早已换下了当年那身铁柱观染血的道服,如今深紫色的掌门衣衫却仍承载那个诺言……那时,他说:“执剑长老之位,只为你一人而留。此诺,必守一生。”可如今,那人却在何方?也许早已魂绝魄灭吧?
当年铁柱观,他记得自己说:“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尚能侍奉师尊左右……你若有万一,叫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如今他方知道,当年的自己说得是何等的轻易,怎会以为至少有一人还侍奉在师尊左右便可?实在可笑!这红尘俗世,他人道他和芙蕖执念不去,又岂知师尊已成仙身却仍旧落入红尘的这方执念……
果真是不肖师弟吧!你的万一,叫我如何向师尊交代?
紫胤没有回身,仍是望着远方:“起来说话。”
陵越却依然跪地,他问:“师尊怎会回来?”师弟……的那天,师尊不待他接任掌门之位便已离去,他以为此生亦不会再见到师尊,怎知今日师尊竟回到这方寸之地,为何?
沉默片刻,紫胤慢慢转过身,微微俯身看着跪地的陵越良久,“陵越,何为执念?”
“弟子所想不过是那个人……还能活着,风破长空,昆仑明净,弟子或许还会见到那苍云白雪的御剑风姿。”陵越如此回答。
紫胤仰头凝望那方天地,似乎轻轻有句:“那个人活着……你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来,活着吗?当真痴儿。”
陵越默然起身,伴在紫胤身边。
很久,久到陵越以为师尊不会再说话时,紫胤却低声呢喃:“他……当活着。”
陵越怔愣,方知那句痴儿,竟也是在说这个天下御剑第一人。他想,当年师尊放师弟下山又是怎样一番心情。当年的他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们,那两道绝世的剑光让先辈们痛心憾恨天墉城失去一位傲立天地的卓然弟子,又怎知,他的师尊和他失去了什么?师弟的逝去,师尊和自己又承受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又会有谁知道?
“师尊,那么多年,你走过那么多的地方,便当真没有方法可让他……回来么?”陵越此刻声音喑哑几不可闻。
紫胤雪眸倏然睁开,一瞬又已然阖上。
“陵越,你可认为当年为师错了?”紫胤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陵越摇了摇头:“师弟所为皆为心中所念,师尊如何都是无对错之分。”
紫胤沉默片刻,“当年屠苏请愿,道复无怨怼,无惧无悔,只为求仁得仁。今日你所悟怕也是如此。”
“求仁得仁么?师弟浩然一生,想必是无怨无怼。”陵越望向远处,然而心中却是另一番想念。
遥想当年那个少年在幻境中虽轻却坚定无比的一句:“手中执剑,方能保护自己珍惜之人。”
不觉间,他竟然将这句话道了出来。
紫胤却是沉沉阖上了双目道:“手中虽然执剑,却仍须天意成全……陵越,你可明白?”
陵越竟似是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师尊,弟子岂会不明白?这么多年,即使有不明白的,如今也不得不明白透彻罢!”原来,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当初昆仑山上,那样的成全,却是由他的口告诉了师弟。
成全,成全,又是成谁之全?是师弟还是师尊?又抑或其实是他自己呢?
望如今万里长空,远方那一抹浓重的墨彩沉甸甸的,又是谁的曾经在这滚滚红尘中留痕呢?
或许,不论是他,师尊,或者是芙蕖,这种执念也都注定了他们是这红尘中人,又有什么所谓了呢?别人知道与否并不重要,他们知晓那些个留痕是谁的曾经也已经足够了。
紫胤回身再一次静静地望向了远处昆仑山的这一场风起云端,白雪弥漫。
陵越话音悄然消逝在这场轻风漫雪中,他微微仰起了头,不由地想起了很多年前,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师弟,那时的他们都不过是少年,岂如今却有了一份无可避免的沧桑……
其实,他们所求的也许就是那样的一处回忆,有他,也有他们,是昆仑那少年的梦……
小说《古剑奇谭之浮生执念》 成谁之全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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