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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案集》 第3章 免费试读

由迷亭挨了一顿狠训，灰溜溜地从副主编办公室逃到自己的位置上。

《广城都市报》的编辑部还算宽敞，一百五十多平米的屋子里立着四根白色的房梁，天花板铺满白色的日光灯，里面除去两间主编副主编办公室，还有三十五个小隔间，报社所有部门的同事都在一起上班，因为由迷亭资历最小，所以他被分配到了一个离饮水机最近的隔间——这里总有同事聚着谈天说地，而且离主副编辑的办公室最远，不太方便，不过由迷亭倒挺喜欢这个位置的，因为他容易口渴。

由迷亭回到隔间后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始今天的准备工作。

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他视线的余光中，他转过头，见是法制版编辑的刘姐，心里暗暗叫苦：这刘姐一定是要来关心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着实不想再回忆刚才被训的场景了……”

刘姐一边若无其事地站在饮水机前斟水一边开口问道：“小由啊，你刚才怎么在副主编办公室里这么久，谈了什么？”

由迷亭照实回答，刘姐听完皱起了眉：“这事你怎么连我也瞒着呀。”

“我这不都是趁着工作之余去调查的嘛。”

刘姐摇了摇头，接着问：“那王副主编怎么说？答应让你报道了？”

“没有……”由迷亭撇了撇嘴。

刘姐“哎呀”了一声：“小由你呀，怎么总是不让人省心！当初王副主编都不让你跟了，你还偷偷去调查，图什么呀。”

刘姐名叫刘一芳，四十六岁，是报社里资历最老的同事之一，当初她带着刚入职的由迷亭学习工作，后来也一直关心照顾着这个新人，所以她和由迷亭之间有一种师徒或者说是姐弟的亲密感。

由迷亭耸了耸肩：“无聊嘛。每天看电视和报纸上的新闻，如果不是天气时间不同，还以为那是上个月的呢。”

刘姐听到对方这个说法，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其实由迷亭猜的到大家肯定不会理解他为什么要纠结于几个月前的一件意外。

“王副主编刚进公司的时候我就在这工作了，我知道他是那种脚踏实地，不喜欢节外生枝的人。”刘姐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在咱们报社里，老板是主编，常年不见人，副主编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刘姐回忆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记得上一位副主编的办公室从来不关门，很和蔼，但现在这位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刘姐恨铁不成钢地絮叨着：“我知道王副主编是那种脚踏实地，不喜欢节外生枝的人。他虽然年纪不大，办事却很老成，他肯定比你有分寸。所以小由你以后可别再逆着他的命令做事了！”

由迷亭注意到，刘姐在说话的时候，手上一直在用力地拧着保温瓶盖，仿佛那盖子就是自己的脑袋。

他忙点头，作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但刘姐还没准备放过他，继续念叨：“别嫌刘姐啰嗦，我只是怕你吃亏。你现在出社会了，不像以前待在大学，社会里很多东西水很深的！”

听到这话，由迷亭突然开口反驳道：“就是因为有些东西‘水深’，所以才需要我们记者去调查。”由迷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小由你的调查方式……非常不合常规啊！”

由迷亭不置可否，他抽了一张纸巾，将刘姐水瓶上的几滴水渍抹去，随后认真地看着对方说道：“既然水很深，那么我只有亲身潜到水底探个究竟，才能最快、最准确地接近它们的真实面目。记者的工作不就是披露真相么？”

刘姐被由迷亭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没挤出一句话，只能摇了摇头，离开了他的隔间。

18点00分。

时值初冬，空气虽然有些凉，却还没到冷的程度。天空的深处像是不断有深蓝色墨水涌来，由远及近地慢慢变黑，一轮新月早已挂在空中。

由迷亭的家位于城东的老市区，像每个城市的老市区一样，虽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景象，却仍留着辉煌时的痕迹。路边的店铺亮着灯，等着顾客到来。有几家店面较大的店铺的门口还摆着小音响，尽管这些店家已经不需要像以前一样一天到晚播放广告招徕过往行人了，这些小音响如同瘦弱的老黑狗，也像镇宅的石狮，就这样安静地端坐在店铺门口。

由迷亭来到自己家楼下，二楼李老爷的旧自行车和他离开前一样倚在门边，他这才想起他为了“调查”，已经有三十多天没有回来了，如果不是早上和孙文赋妻子表明身份大吵一架，估计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他回到家时，正好看见母亲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忙上前接过手，顺带整理好餐桌，为自己和母亲盛满白饭。

两人落座后，他母亲只是夹菜吃饭，一言不发，没有想关心儿子这一个多月都做了什么工作的意思。

由迷亭也找不到机会开口，吃过饭，他抢入厨房准备洗碗，母亲却将他从洗碗池旁挤开，淡淡说一句：“我来洗，你去忙你的工作吧。”

其实由迷亭知道母亲不悦的原因，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最后只说出了一句：“妈，对不起。”

母亲低头系好围裙，没有搭理他。

由迷亭接着说道：“妈，我不该一个多月不回家……”

“没事。”母亲的语气十分平静。

由迷亭噤了声，静静地站在母亲身旁，他发现母亲的身形似乎比一个月前更瘦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见九年前父亲被逮捕时母亲憔悴的模样。

“对不起，妈……”由迷亭再次道歉，“我知道你因为爸爸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安全感，我以后不会……”

话音刚落，他母亲的身子一僵，继而大喝道：“别跟我说你爸！”

由迷亭被吓了一跳，随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一边道歉一边逃也似地退出厨房。

由迷亭坐在书桌前怔怔出神，墙上挂着一副被裱起来的“正义”二字，这副毛笔字出自他父亲之手。

父亲是位正直谦和的小学教师，从由迷亭懂事起就一直给他灌输“正义至上、邪不胜正”的观念。所以由迷亭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位捍卫正义的警察。

直到九年前，捍卫正义的警察逮捕了由迷亭的父亲，他这才知道一直“正义”的父亲做过那么多肮脏、令人不齿的事。

父亲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但他却没想着去恨警察或是恨父亲，而是开始思考，如果不是父亲在最后一次犯罪时留下马脚，那他是不是还能继续逍遥法外，制造更多的受害者……

“还有多少罪恶没有被人发现，就算最终邪不胜正，为什么正义总是姗姗来迟。”

犯下这么多罪孽的父亲都有资格标榜正义，由迷亭甚至怀疑“正义”这个词会不会只是一个如同“理想国”的存在，只是一张被狼披着的羊皮。

“做父亲的告诉儿子，一切负有教育责任的人们都要谆谆告诫：为人必须正义。但人们的谆谆告诫也并不颂扬正义本身，而是颂扬来自正义的好名声。”

“不正义的最高境界就是嘴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

这是《理想国》里的原话。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由迷亭开始对另外一个词，真实，有了莫大的兴趣。

“这个世界就是有太多模棱两可，所以才有这么多悲剧没被及时阻止。”

“如果大家都觉得某件事水很深，那么我就一定要潜到水底探个究竟。”

他将这两句话作为自己新的座右铭以及处世理念，虽然他总给身边的朋友一种“玩世不恭”的印象，但其实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总能坚持到底，随着年龄增长，对“真实”的追求便愈深，所以他开始近乎狂热地探寻着身边那些“让人感觉不对劲”的事情底下的真相。

也是出于对“真实”的追求，他选择了记者这个行业，他希望能通过这份职业来接近更多需要被调查的事。

可惜，第一次成功的调查就被副主编否定了。

由迷亭想到这，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望向窗外，远处无云的夜空中，新月皎皎映射着清亮的光，广城早已全部浸入夜色之中，整个城市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他支起身子，打开桌上的电脑，虽然副主编不允许自己撰稿发布在报纸上，但是现如今网络新媒体这么发达，他大可以在网上发布自己调查出的真相。

可当他刚点开新闻网页，便被热门板块里的一篇文章吸引了视线，文章的标题是：黄冠集团太子爷失踪后牵扯出离奇连环案——已有三名失踪者。

由迷亭心下大疑，连环失踪案么？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他点开文章，粗略扫一眼后心下一惊，这连环失踪案居然发生在自己生活的广城市里，而且早在三十天前就有类似的失踪案发生。

文章里说，三十天前，园广贸易公司老总的二儿子刘然突然失踪，这是第一位失踪者。据刘然的朋友说，刘然在失踪前不久还和他们在夜店喝酒，可就在夜场里即将开始最刺激的表演时，他接了个电话后便告诉朋友有事要先行离开，随后再无消息。

第二个失踪的人是张俊豪，是福山地产某位高层的儿子，十二天前独自驾车来广城，之后也和家人朋友断了联系。

而最后一个失踪者便是标题中的黄冠集团太子爷李正义，三天前他从公司请假早退后，便再无音信。

虽然警方的说法是：目前还不能确定失踪原因，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但因为三位失踪者都是富家子弟，所以评论里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是被绑架了。

富二代，连环绑架案，怪不得这篇文章刚发布不久就被顶上了热门。

由迷亭认真地重新看了一遍文章，随后总结出几个重点：抛开家境优渥这一点，三位失踪者均为男性、年龄相仿、而且都是在广城市里失踪。

他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被人绑架的话，作案的应该是同一批人。第一个人失踪了一个月，第二个人也失踪了快两个星期……”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如果是绑架的话，这三个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由迷亭抬头望向窗外，令人心安的新月不知何时藏进了云丛之中，夜空漆黑深邃，变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