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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春天》 第19章：曾经蹭饭的岁月 免费试读

过了一段时间后，在一个周六的早晨，我看见张婆婆家的门又奇迹般的打开了。

“哪个？”

我诧异着，张婆婆死去后，还有谁会来到这间阴森森的屋子呢？站在门边，我探起头朝屋子里张望着，没开灯，黯淡的屋子里只有屋顶的那片亮瓦投下些许的光亮来，我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正低头整理着一个塑料袋子，啊！是他！竟是张婆婆传说里的那个孙子，因为不愿他看见自己，趁他还没注意到我时，便转身逃之夭夭了，在他面前，我总是时常显得怯怯地，他有种不怒而威的感觉，每次只要稍微用他那双小眼睛朝我一盯，我便立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一点儿也不像张婆婆，我觉得他常常对我是敌意着的，直到最后我看见他那天，也同样如此。

“小雨，吃饭没有？”

在那床前，他突然转过身来，似乎身后长着眼睛似的，就连我是那样的想在他面前立马消失掉，也逃不过他的法眼儿。

“狗蛋儿哥哥，你不是读大学去了的嘛？”

那时，他已经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全日制大学，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穿得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邋遢了，干干净净的，留着学生头，脖子上翻出来的衬衣领子也白净得很。

“我来收我婆婆的东西。”

说罢，他便走过去，把屋子里的灯拉亮了。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呢？可是，我却看见狗蛋儿哥哥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似的，他已经把张婆婆的东西打包成两大包了，没过一会儿又走到墙壁前，取下挂在上面的筛子还有篮子什么的，他把锅也装到一根白色的尼龙口袋里了，然后，把它们一并搬到门前的那架板车上，他转身锁门的当儿，不经意间，我看见那时仍旧挂在墙壁上的那根塑料袋，里面依旧鼓鼓囊囊的，我知道装着的是张婆婆的那些家伙什，可是，现在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那它们又会去哪儿呢？或许，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也会死去吧？就像张婆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曾经，它们挂在那墙壁上，陪伴了张婆婆多少个春秋啊！

狗蛋儿哥哥推着张婆婆的遗物，顺着石板路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院子的转角，从此，我便再也没见到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回想起他来的时候，总感到心揪得紧紧的，而并不像张婆婆那样带给我久久的温暖。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那年九月里下着小雨的某一个傍晚。

“张婆婆。”

就像以前那样，我一边愉快地喊着，一边朝张婆婆家里走去，可是，当我即将跨进门槛的当儿，突然止住了脚步，因为，我看见那时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虽然灯光昏暗，但是，我还是隐隐地感觉到，眼前的那个男子便是她传说中的孙子了。

“我孙儿，狗蛋儿。”

在张婆婆老实巴交的介绍里，我尴尬得忙不迭转身跑开了。我知道，我完蛋了，我以后或许就再不能去她家蹭饭了，我是多么地留恋着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光啊！

狗蛋儿哥哥看上去凶巴巴的，他戴着一副无色的边框眼镜，留着寸头，个子不高，却有着一颗大大的脑袋，长相一般，只是脸上老是长着一些红疙瘩什么的。他到来后，我就再也不敢去张婆婆家蹭饭了，在那些日子里，我几乎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嫉妒之心，因为，张婆婆每天总是把一日三餐给他张罗得井井有条，每当他上学归来时，总能看见那昏暗的屋子里，在那张我曾经无数次坐过的木桌边，婆孙俩愉快的身影。

“小雨，吃不吃？进来坐嘛。”

扶着门框，绞着裤头，我探起头朝那桌子上的碗里张望着，看见狗蛋儿哥哥对着我的背影就要转过来的当儿，我便旋即跑掉了。

哎！我常常感到自从狗蛋儿哥哥到来后，张婆婆的烹饪手艺似乎也跟着提高了，因为，当我无数次从她家门前经过的时候，那些飘荡出来的扑鼻香气是多么的让我流连忘返啊！那咝咝作响的炒菜声，迫使我久久地站在她家的门前，似乎整个绅体也跟着变得欢快了起来。张婆婆炼猪油的时候，铲子抵在锅里，发出吱吱的榨油的声响来，我就长长地把胸膛提一提，好好生生地闻上一番，巴不得立刻就走进去，一起站到灶台边，看上一会儿，可是，那时，我通常看见的是狗蛋儿哥哥端着盘子在屋子里忙着张罗的身影，然后，我便沉沉地叹一口气，沮丧着只有离开了。

可是，后来我渐渐摸索出来，只要狗蛋儿哥哥站到门前的台阶上，端着盅盅漱口，仰起头，把嘴里的最后那点儿水吐到地坝里的时候，我便知道，他就要去学校上课了。于是，我便从家里悄悄地溜出来，在他最后出现在院子里的背影里，轻手轻脚地走进张婆婆家，然后，我就再次看见了那张朝我憨憨地笑着的脸庞了。

“张婆婆。”

我轻喊一声，坐到小矮凳上，不时地朝桌子上扣着碗的盘子看一看，张婆婆似乎变得越来越不能察觉我的心思了，我常常感到很失落，因为我是多么的希冀着她能像往常那样，朝我问上一句：

“小雨，吃不吃？”

可是，呆上一会儿，我终于等来那句问候时，我也通常显得是多么地伤心啊！她揭开盖子，把那没吃完的一盘菜凑到我眼前，那时，我总会不悦地沉默片刻后，在她颤巍巍地重又把盘子放到桌上，用碗扣严的当儿不满地撅噘嘴。

“哼！我才不吃你们剩的呢！”

那时，张婆婆似乎察觉了我的心思，便不慌不忙地走到灶台前，坐下来，躬起身，从那灶膛里用火钳夹出个烤熟了的红薯来，然后拍拍，又放到腿上，用她的围腰擦拭上一番，便又憨憨地递到我面前：

“给，小雨，吃。”

“这还差不多。”

那样子想着，旋即，我便高兴了，觉得自己终于又赢回了一点儿尊严，可是，有一次，不知怎的，我分明看见狗蛋儿哥哥夹着书离开了的，那当儿，当我低头刚剥完红薯，举到嘴边，正要张口的刹那，那家伙竟然再次出现在了门前，看见我正举着他婆婆的香甜的红薯，就气不打一处来，边朝屋里走，边不时地狠狠地剜上我一眼儿，那个午后，我看见他折回来拿着钥匙离开的背影，我便再也没有心情消受那一顿了。

有好几次，就像那次吃红薯一样，狗蛋儿哥哥中途回来拿东西把我逮了个正着，他别过身，从张婆婆发现不了的角度，从那镜片后朝我狠狠地露出一道凶光来，似乎在告诫我：

“嘿！你娃干啥子？！快点儿跟老子滚起走，莫再来我婆婆家守嘴了哈！”

那时，当我瞅见那犀利的目光后，我就只好斜着脑袋，咬着唇，像个雕塑般的尴尬地绯红着脸，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了，那当儿，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不至于让狗蛋儿哥哥更加地讨厌我，于是，我就只有那样子呆坐着了，似乎我那样子做了，就立马隐了身似的，狗蛋儿哥哥就看不见我了。

说实话，我确实一点儿也不喜欢狗蛋儿哥哥，他的到来把我的那一点点儿快乐也给剥夺了。我常常坐在家里的月亮门里，够起身朝他悄悄地俯上一眼儿，看见他与张婆婆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我就感到他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的了，他一定会在张婆婆家里住很久，随时监视着我，似乎我如果拿了她婆婆的一针一线，他也会要回去的，看上去他极端的吝啬，一点儿也不像个大哥哥该有的样子，他会欺负我，当他看我的眼神变得凶巴巴的当儿，我就觉得我是被他欺负了的了。

“林小雨！”

有一天傍晚，我放学较早，趁狗蛋儿哥哥还未回家的当儿，我便书包也来不及放的就走进张婆婆家，站在屋子的中央，朝桌子上看了看，张婆婆正抱着一捆干树枝从角落的枯草堆里走出来，我知道，每每她抱柴的时候就表示她要做饭了，我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于是，她便知道我要干啥了。

“小雨，放学了啊？”

“就是，放学了。”

可是，我并不急于回家，我想又在张婆婆家逗留一会儿，看见我站在屋子里，张婆婆便把桌子上扣着的一个碗翻过来，把那盘盛有腊香肠的盘子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立马就呵呵地笑开了，我没能忍住，本想故意在她面前沉一下脸子的，让她清楚她已经冷落了我，没怎么给我吃的，我已经很不高兴了。

“张婆婆，狗蛋儿哥哥还要管你吗？”

“啊？”

可是，张婆婆一点儿也没听清我对她说些什么了，她朝我憨笑着，我就决定算了，不再问了，因为，我看见她已经拿过一个本子，从上面撕下一页，将盘子里的那些腊香肠倒了一些到那纸上，然后包着递给了我。

那真是一个收获颇丰的夕阳西下的时刻，我埋着头边走边咀嚼着香肠，把那纸捧在怀里，感到舒服极了。

“林小雨！”

可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吼住了，我抬起头来，却看见了狗蛋儿哥哥了，天啊！他怎么与我是迎面走来的呀？他回家的方向应该是冲着我的背的呀，总之，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傍晚，他从我家经过，朝我迎面走了来，把我逮了个正着。

他朝我怀里摊着的香肠盯一眼儿，又不好气地朝我看看，然后就气冲冲地回家了，当我驻足在那儿，感到扫兴不已的当儿便听见他在那屋子里对张婆婆吼了几句，我想大概他又在管他婆婆了吧？

我真的好怕他啊！

后来，我就很少再去张婆婆家蹭饭了，几乎再也没光临过她家了，狗蛋儿哥哥考上大学离开了，直到张婆婆去世后，那次再看见他，从此，他便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