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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小桃园 佚名

主角:纪婉香书良
主角是纪婉香书良的小说是《从前小桃园》,它的作者是佚名写的一都市类小说,文中的都市故事凄美而纯洁,文笔极佳,实力推荐。小说精彩段落试读:太阳照进成都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街巷,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空气中却明显起了凉意。头两天刚刮过一场风,吹....
状态: 已完结 时间: 2020-01-10 07: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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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进成都几百条大大小小的街巷,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空气中却明显起了凉意。头两天刚刮过一场风,吹得满地都是泡桐树叶子和法国梧桐的浆果。各家各户在开锅揭灶煮午饭,空气中混杂着柴火和炊烟的味道,光线穿过大树的枝杈在路面上昏沉沉地晃动,像所有那些寻常庸散得不会引发什么的晌午。

然而城南祠堂街、少城公园少城公园:1911年始建,1950年改名人民公园。一带却是少见的要发生点什么的热闹,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抗战全面爆发了,川军将大规模不计成本响应省主席刘湘的号召奔赴前线,省内军、政、商各界在这边欢送家乡士兵出川参战,近万民众聚集在一起亲历这个难得一见的大场面。活动已接近尾声,公园坝子里扛汉阳造汉阳造:88式步枪。的方块队伍在排队离场,一个根本不需要扩音喇叭的军官领着大家猛呼口号:不成功,便成仁!失地不复,誓不回川!

前方舞台左侧一位身着长衫的青年人正背对着观众指挥同伴收拾麦克风及音响设备,做着结束前的收尾工作。

“华生,华生。”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拍他肩膀,青年转过头来。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是那种梦和理想开花的年纪;头发剪得整齐,书生气质但绝不羸弱,模样长得没得二话,用成都话来形容就两个字——伸展!

“任务拜托给你们电影院是最放心的,谢了谢了,一起吃个午饭如何?”工作人员的脸笑得开花。

“家里有事,得先行告退。”华生拱手,领情道谢。

“那先欠着,改天请你。”工作人员豪爽地拍他手臂,华生转头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

说起来“伸展”这个词本身并不精确,大致是指一个男子五官标致形象悦目,但本地人在用这个词的时候心中却是有数,绝不会把它浪费在风流、***、阴险或妖气缠身之人的身上,即便他们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看看眼前这位大步流星的年轻人,暂不说那个已知的伸展俊秀,按老一辈看人的方法,看底气、看面相上显示的成败和福喜,那是一身正气外加气宇不凡,让会看和不会看的都觉得咋看咋舒服。经常去春熙路旁边那家老电影的人该晓得他,赵华生,电影院股东周伯千的得意门生,本次大会的音效总负责;好多姑娘小姐一趟趟去他们电影院看电影就是为了有机会假装无缘无故地偶然和他对面相遇。

华生避让着散会的人流大步朝公园大门走去,身旁闪过一丛丛不带心事怒放的木芙蓉。看他那个步履匆匆无心赏景的样子,想必家中确实有事,而且应该不是坏事。他脸上挂的是一种富于想象的表情,那个表情不是有所期待就是有所好奇,除此之外能看出来的是,一张二十岁的面孔配了一颗三十岁的心,沉稳、内敛。这种年纪这种气质,如果不是天生的深藏不露,必是经历过磨炼形成的隐忍。

过金河石拱桥出公园大门,他往左一拐,熟悉地往西而去。

眼前是一片被本地人称之为少城的区域,遥遥望向不远的皇城。那是一个老区,秦朝时候是新兴商业区,清朝为八旗军驻扎的满城,现如今早就看不到兵马喧闹或是商贸繁华,大城中兴起的春熙路、东大街、商业场抢走了所有的锋芒,但因为很多权贵生意人或是比较操得起的人喜欢在这边居住,少城也就没有淡出一般的百姓生活,而是成了一个独具特色的新旧公馆集合区域。军务督理、军阀、乡绅、电台台长、银行行长的家都安在这边,大大小小精致幽静的院落成了这一带的看点,无论清晨、午后、黄昏,任何时候从这片街区穿过都像是走进一幅温柔的画中。

从少城公园正门算起,往右祠堂街,再往左走一两个路口即可看到这个区域内的一条主要街道——长顺街。那是一条胸骨样的主街,左右两侧伸出一条条肋骨状的小街道,斌升街、桂花巷、支矶石、仁厚街、多子巷等。如果进长顺街靠左缓行,会发现两条僻静的姊妹巷子,双双朝着东南—西北方向平行延伸。那两条巷子一条出奇的窄一条相对的宽,窄的窄到隔着巷子可以说悄悄话,难得淘神的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窄巷子,另一条相对宽的比着叫为了宽巷子,不过再宽也没宽过巷内栽的一棵泡桐树,整条街长度不到一里。当初满军驻扎的时候它们的功用是安顿八旗家眷及其副官,那个时候宽巷子叫兴仁胡同,是主巷;窄巷子叫太平胡同,为辅巷。清朝覆没之后它们才重新回到本地人的手中,在废除清朝遗毒期间双双被换上目前带有本土思维的名字。

此时的宽巷子一丝秋风、几缕阳光、满地黄叶,一幅没有硝烟的祥和,就像它所庇护的生活再也不会受任何形式的打扰。华生已经到了巷口,快步进入,朝后段的一户人家走去。

那是一户体面的家境殷实的人家,大门左右蹲着对一两尺高晒太阳的小石狮子,门楣上雕着一排盛开的莲花,显示主人在计划驱邪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要召唤吉祥。黑漆大门含蓄收敛但木质厚实气度不凡,透露了主人的性子也透露了品味和价钱,从这种大门里走出来的多半是衣着光鲜的讲究之人。

院子叫小桃园,是他师父周伯千的家,也是他住了十来年的地方。

小桃园大门紧闭,门上小门半掩,阳光在上面投射出大半个光环,他正待抬手推门,见外墙根有两只鸡在埋头啄石子。那是家里的公鸡和母鸡,这两只鸡一般不许出大门,就算家中师母有事不管帮佣吴妈也会管,她们一个嫌脏一个怕贼,都不可能让鸡在门口闲逛,今天破例足见她们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个方向。他退一步卷了袖子去捉了那对鸡,一手一只逮住推门进了院子,阳光跟着齐齐涌了进去。

外院天井中站着家里的车夫老黄,刚打整完车子,胡子拉碴举着看不出本色的竹烟杆在桑树下欣赏黄包车,见他回来,神秘兮兮跑了过来,嘴里招呼着“你回来啦”。

“人接回来没有?”华生把挣扎的鸡放到了地上。

“还没有去,都在里面,我在给她们把风。”

“把风不把鸡看好,当心挨骂。”

“今天这个日子她们根本注意不到鸡。”老黄一脸高兴得很,像是终于等到了可以说话的对象,追在跟前问,“快说哈会场那边的情况,热不热闹,川军扛的啥枪,都有哪些司令在场?”

“热闹得超出想象,纵队司令邓锡侯、唐世遵在现场,都是一身戎装英姿不减当年,你要去了肯定拉不住要往前冲。”华生拍了拍手,去井台边从桶里舀了一瓢冷水冲了冲。

老黄面露敬仰的表情,嘴里吱吱叹着:“豪杰人物哦,这回川军要长脸了,据说要组织三十多万人的队伍分南北中三路由陆路水路去前线,还是用脚走。以前他们跟着军阀互相打、跟人家的本家幺爸指刘湘打刘文辉。打、跟红军打,现在要帮国家老百姓打,长脸啰,凶哈!”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吱吱有声,“不说了不说了,说起话就长,你搞快进去吃饭,吃完出来多摆些来听,就喜欢听你摆这些故事。”边说边赶鸭子样地挥起了手。

华生笑了起来,“我没摆什么,都是你在摆。”

他放过老黄朝里面院子走去,经二门进到内院,还未靠近堂屋就听见上房传出来的声音。那是家里帮佣吴妈的声音,如果不见吴妈的面只恍惚听一下声音,不太容易分得清楚男女,要不就会以为她在开口之前刚刚吞了两只红糖锅盔。只听吴妈说道:“据说娃娃之乖,是家中出了变故才肯拿出来送人。”“看来也是不得已,不然咋会好端端把娃娃往外送。”师父周伯千在一旁搭腔,屋里飘出来一股闷人的水烟味道。

华生在天井里停了下来,屋里在说抱养之事,进去打扰不大合适。

“那对方晓不晓得是我们在抱养?”师母纪婉香清脆高昂的声音压过众人也压过周边空气传了出来,微微震着人的耳蒙子。吴妈说过,没生娃娃的人都这样子,中气足未伤元气,其实师父周伯千早提醒过声音太大对嗓子不好,完全可以像有学问的人那样轻言细语慢慢说话,纪婉香的回答是:我要有学问,声音更大。

“当然不能让他们晓得,我跟中间人约好在北门茶铺交接,领了人我就走,不和对方见面。我还跟中间人说是县份上的有钱人抱这个娃娃压长,对方懂规矩,没多问。”吴妈利利索索地回答。压长是当地的习俗,说是没有生养的人只要抱一个娃娃当老大就很容易生出自己的娃娃,作用基本等于药引子,这种现象照医生说来是压力少了体内渐渐平衡,分泌正常加上土壤本身没有问题,多多播种终会长出苗苗;信命的却将此称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师母显然没认命,人一辈子确实一定程度凭天命,但一定程度也看各自如何造化,说穿了就是先尽人事再凭天命,没有娃娃抱都要抱一个。

“好,这边口风也要紧,不许人乱说,要是哪个讨厌的问起,就说我去年回乡下生的。”纪婉香给了一个堵人嘴巴的说法。华生暗自想笑,佩服她的这种思路和急智。周伯千忍不住从旁嘟囔:“去年就回老家给你爹妈造坟住了两个月,说生了娃娃哪个会信。”

“未必哪个还敢扳起指头算。我生的,咋呢,高兴放在乡下养,命书上说的祛一年的灾!”纪婉香好像已经想和哪个多嘴的泼妇干上一架,要知道嚼舌头、咬耳朵、牙尖舌怪是很多婆婆大娘饭后化食的惯常消遣。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连我都信以为是真的。”吴妈配合地把巴掌一拍,表明自己反正是信了。

“好好好,你们说了算。”周伯千从声音上已是甘拜了下风。华生几乎可以“看到”师父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女人没有逻辑就是逻辑,这句话师父亲口说过。他听到师父在清嗓子估计会出来,忙弄出些响动让屋里晓得。果然,周伯千左手端着个精致的白铜珐琅彩水烟壶跨出了门槛,来不及说话,先走到阴沟旁边吐了口水,才转过身来招呼,“大会那边咋样,都满意嘛?”

周伯千长了一对浓眉,眼神温和、嘴型带笑,五官搭配一看就晓得是相由心生的好人。虽然现在街上时兴洋打扮,他还是中式本色,一年四季的长衫子,说是:人是桩桩全靠衣裳,长衫子一上身所有诗书礼义的感觉就出来了。华生上前把会场的情况逐类向他做了禀告。

“派你去是最省心的,未必安几个喇叭还难得倒你。”师母纪婉香从屋里跟着跨了出来,带出一丝香风,法国玫瑰麝香露的甜香气味,嘴里说着,“好多人只会说不会干或是只会干不会说,你是又能说又能干,大场合撑得起场面,放你出去你师父吃饭都香。”

纪婉香长得不漂亮但比较有气质,那种气质和学问没多大关系,主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懂得爱惜自己的人。蛾眉轻扫、朱唇淡点,铁锈红中长夹衣配着裁剪精良的毛料裤子,夹衣对襟处塞了块手帕,香露味就是从这条手帕若有若无地散出;她还学电影明星的样子把烫过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露出了椭圆形的脸蛋。女人的相貌虽不等同于一辈子的福气,但哪个都想要个漂亮点的样子,至少先看个赏心悦目。摩登爱美讲究之人,喜欢在这些可控之处下足功夫。

相比之下紧跟在最后的吴妈就粗糙了,一张肉乎乎的脸上最突出的是一张随时准备说话的厚嘴巴,光溜溜的头发梳到脑后挽成了牛屎结,馒头样的身材套着灰扑扑的衣裤,腰间捆了条蓝色的围腰帕。那条围腰可谓功能齐全,关键时候可以从口袋里面变出不同的东西来,比如吃饭味道淡马上可以变出盐巴,擦鼻子莫得纸可以变出手纸,不过吴妈自己擦鼻子不摸口袋,而是直接用围腰解决。她是纪婉香的贴身军师,凭着年长六岁的经历经常帮着出些主意,这次抱养就全靠她的成全。

吴妈迈出门槛来不及招呼,边解围腰边朝外走。

“喊老黄拉你去,北门远。”纪婉香追着她。

“不用,单枪匹马利索。”吴妈埋头摆手。

“你多个心眼,不要暴露我们。”纪婉香哆哆哆跟至二门过厅。

“晓得,中间人出面我又不出面。”吴妈已经到了外院,旋即就听见她大声武气的声音,“黄老四,哪个喊你坐到棉絮旁边抽烟,弄得滂烟臭,当心把晒的棉絮烧出洞洞。”“喊啥子喊,哪里烧得到棉絮,惊风火扯的。”吴妈来不及理论,嘟囔着“烧到才找你算账”,然后出门向右,走了。

华生周伯千站在街沿上并排看着,默契得像一对关系很好的父子。

“但愿不出岔子才好。”纪婉香转身返回,将香手帕拿在手上绞,如同一个爱动脑筋的账房先生在拨弄算盘珠子。她没回堂屋也没有走向他们,而是径直去了天井一角的桃树,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树枝出神,华生便猜到了她想干什么。

那是一棵会开花结果的老桃树,小桃园的镇宅之宝,花用盐水泡铁锅炒和着蜂蜜调和即是对付他师父习惯性便秘的偏方,枝干则属于驱邪镇静的精神寄托。吴妈说桃树有灵性能消灾祛难,没事摸一下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家里便有了两个喜欢摸树子的人。

果不其然,纪婉香对着树枝看了几秒,一抬手搭上去来来回回摸了起来,像是在摸一张粗糙的听得懂人话的脸。

“就喜欢搞这些名堂。”周伯千笑眯眯地抽了一口烟,“大白天开摸,都不怕我们笑她。”华生没笑,看着师母现在的斯文,他想的是她吵架时候的泼辣。前几天巷口铺面房的李老大在屋外牵绳子晒尿布,纪婉香一句做人要讲公德,李老大一句你不懂带娃娃的辛苦,瞬间就把她变成了狮子,不是母狮子是公狮子,从头到脚把李老大数落了个底朝天,回家却是抱着枕头哭成了娃娃。要晓得本地最恶毒的话不过就是明指暗指“绝后”或是“断香火”,这个虽说是几千年不断宣扬传宗接代产生的副作用、文化余孽,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又担待得起?

“如果摸了树子高兴,就该摸,我不笑师母了。”华生望着桃树方向。

周伯千则转头看了他一眼,“嘴巴甜,难怪你师母喜欢你。好,不笑了,高兴就摸。”他好脾气地附和着徒弟,“对了,家里的喜事你晓得了嘛?”他咂吧了两口烟,吐出一个圈圈。

华生装作不知问是啥事。抱养这种事比较碍口没人愿意明说,至今师父师母也未当面提及,他还是从吴妈口中听到的消息。当吴妈认为秘密马上就要不成其为秘密时,顺水拉了人情。

周伯千不信地看看他,“你是一踩两头翘,既然在边上听了那么久,你说啥事,就没有听到一丝风声?”华生赶忙抱拳道喜:“恭喜师父,这次吴妈亲自出马,保证让师母和你老人家满意。”

“本来想等四平八稳了再告诉你,看来有耳报神抢先一步。既然晓得了我就不多说,一起等她们回家吧。”周伯千背起了一只手,“小家伙刚满一岁,家里出了变故不得已才送人,她们家一分钱酬谢都没要,只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正派人家。”他使劲吸了两口烟,虚起了眼睛,“这么小就送过来是人家对我们的信任,也是老天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可要对得起这份信任,世道乱人心不能乱,要尽责任。”跟着颇具玄机地叹了一句“事情往往就是这个样子,一场因果”便看着远方光抽烟不说话了。

纪婉香摸完树子走了过来,迈上街沿挽住了周伯千的手臂,“伯千,你说一个时辰回得来不,不要变卦才好。”

“不要乱想,更不要去算时间,时间越算走得越慢,依我看不如进屋吃茶。”周伯千拍着她的手背,“走,我陪你,下盘棋如何,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华生可以观战。”

“不想下棋。”纪婉香一副软绵绵心不在此的口气。

“那就听唱片?”周伯千用川剧腔调开始哼哼:小桃园中,桃花树下,赏花、赏月、赏婉香,锵锵锵锵锵。

华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喜欢看师父逗师母所使的招数。师父周伯千是远近出名的耳朵,爱说的警句是“男人好,好一个;女人好,好一窝,给自己留点分寸,让夫人做主”;还有一句“不敢当耳朵的男人估计内心都比较脆弱,怕夫人非怕也,实为爱之惜之”。有时候他在想:等以后自己娶妻成家,多半会以师父为榜样。

娶妻成家,这四个字最近老冷不丁地冒出来牵扯动心思的方向。

“傻笑啥子,还不快去吃饭。”纪婉香挥了挥不离身的香手帕,“饭菜都在灶上热着,还炖了鸡汤。”她挽起周伯千的手准备离开,一低头,发现周伯千袖口上蹭着灰尘,惊得撩起他的袖子一阵猛拍,“你看你,邋里邋遢,哪儿弄的这些脏东西。”

“嫌邋遢还挽到做啥子?”周伯千假装生气抽回了手臂,纪婉香二话不多说拽着就往上房走,对于一个连桌底框子上有灰都不能忍受的人来说,袖子上沾着灰灰,那还了得。

华生目送他们二位离开后独自在街沿上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去了上房后面的厨房。一个时辰不长,先吃饭,再去给老黄讲个故事,吴妈和娃娃大概就该回来了。

话说吴妈出了巷子上到大街,并没有按她说的招黄包车往北门走,而是警惕地前后望了两眼,甩开一双大脚向南面奔去。只见她熟悉地穿过一条巷子又进入下一条巷子一刻没停地走着,似乎这条路已经走过不止一次,不消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南面金河边上的半边街。

太阳早已挂在了头顶,河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水没有满,露出了浅滩上的鹅卵石,河对岸宽敞的田坝里种着没有收完的莲花白,田埂上几个挑担子的挑夫快步疾走互不相干的在赶路。几个小叫花子坐在路边嘻哈打笑地扔泥巴,路不宽,吴妈去了对面,顾不得训斥那些没人管教的顽童。继续向前走出一截,几步之外的街沿下突地冒出来一溜青瓦屋顶,吴妈找准一处缺口顺着向下的梯坎走去;那些房子从街上望去像是被埋掉一大半,一般人很难发现入口,她却是非常之熟悉。

一排建在低洼处靠河的简陋平房,被风和潮气弄得变了色的门板后面是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屋子。吴妈两步走到一户住家门前,左右看了一转,用力敲了起来。

“侄儿媳妇,侄儿媳妇。”

门开了一条缝,里头的昏暗让外来之人一时不能适应,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顺着门缝弥漫。开门的是个梳齐腰辫子的女子,她将吴妈迎了进去,旋即将门关上。靠河的地方冷得慌,风随水起吹落一地枯叶,平房拐角处拴着的一条老黄狗听到了响动,懵懵然抬眼望了一下又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它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这股死气让它相当沮丧,也就懒得发出声响去警告那些贸然接近的外人。

很快吴妈肩上挎着包裹、手里抱了个娃娃从屋里出来,可能怕风吹,小娃娃被一床洗得发白的小被单盖着;吴妈稍停了片刻,见里面的人并没有追出来,叹口气上了梯坎,身后的门像贝壳一样慢慢合上。

吴妈和娃娃相互搂着,她拽了拽娃娃身上的被单,按原路往回走。娃娃抱在手上有些坠手,但吴妈似乎顾不得这些,更顾不得迎面而来的一支***队伍,搂着娃娃加快了步伐,一路穿大小街道、过少城公园,从金河街上长顺街,回了宽巷子。

巷子里正是冷清,各家敞开的大门里几乎听不到声音,只有巷尾有几个半大娃娃在晃来晃去打游击。吴妈几步到了自家门前,搭眼四下望了望,闪身进了大门。

堂屋里坐的人都看到了她身影,纪婉香动作最为麻利,起身迈着碎步冲在了前头,边跑边喊:“老黄,关大门。”

吴妈喘着气,没有迎向大家反而在天井中央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揭开被单,把娃娃转了过来。一个长得极其精致的小女娃娃,轮廓分明的脸蛋,圆眼睛小嘴巴,虽脸色偏黄仍一看就是不容置疑的美人坯子,关键是她的头发,一头细柔发黄的头发自然地卷成了圈圈,凌乱地衬出饱满的额头。小娃娃见被单被人揭开,搂着吴妈诧异地盯着所有人,不哭不闹。

“逗人爱不?”吴妈问道,全体只管点头哪里还说得出多余的话来。纪婉香的双眼像手电筒一样从头照到脚地审视,“长得好像秀兰·邓波儿秀兰·邓波儿:20世纪30年代美国当红童星。,这么乖,她家里真是舍得。”说完她发现不妥,自己是得好处的那个,人家不舍她从何而得,忙闭了嘴巴。

小娃娃扭来转去并不配合,吴妈哄了两句,娃娃一看纪婉香画得容光焕发的脸和两片猩红的嘴唇,再看周伯千“哚哚”弹舌头的滑稽样子,居然张开嘴巴笑了起来。这下子把一家人高兴坏了,娃娃不认生,大大的好兆头。吴妈问满不满意,纪婉香说了一串的满意,眼睛却是舍不得离开面前的乖乖。老黄在旁边笨嘴笨舌地说恭维话。

众人拥着吴妈进了堂屋,一待她把娃娃放下,小娃娃马上机灵地伸手扶着椅子免得摔倒,周伯千和纪婉香双双抄着手坐到太师椅上各自欣慰。华生从桌上端了一盘凉蛋糕凉蛋糕:四川特产,鸡蛋面粉白糖为原材料,蒸笼蒸好放凉后切成形。,小娃娃在示意下伸手拿起一个,摸着软和的蛋糕动小脑筋。华生示范了一个吃的动作,娃娃咬了一口马上伸手再抓一个。

“看,好机灵。”纪婉香又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证据。

“你叫啥名字?”华生蹲下逗着,娃娃瞪着圆眼睛光吃不回答。

“还不咋会说话,中间人说是去年阴历七月间生的,当时池塘里开满了荷花,所以叫荷花。”吴妈说话间滴水不漏,没露任何的破绽,要知道纪婉香有个外号,叫“人精”。

“荷花,太大一个,配不上娃娃的精致。”纪婉香的嘴角闪过一丝未加掩饰的不屑。周伯千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从茶几上拿起纸捻子用嘴吹燃,转手点烟,“依我看挺好,好听好记,华生,你拿蜜饯给妹妹尝尝。”

纪婉香抱着手臂,眼神散开望着前方某处想了一阵,“改个名字如何,就叫可儿,可亲可爱,可以可为,可人儿,可儿。”她并没有指望得到任何意见而是在玩味这个名字是不是顺自己的心。别看纪婉香小学没毕业,待人接物、管人管家管账样样在行,可谓天性聪明一点就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的就是她这类。

“更好听、更好记。”周伯千马上展示了支持。大家纷纷竖了拇指,纪婉香得意地收足了认同,坐在椅子上吃五香瓜子欣赏漂亮娃娃。真是心诚则灵,心诚则灵,“阿弥陀佛”的名号简直就像电话号码,多念两声菩萨就能听到。她抓了一把瓜子,拿起一颗放到门牙下轻轻地嗑着。

“生辰八字和衣服。”吴妈把肩上挂的那个布包裹交了出去,纪婉香接过看了一眼顺手放到了一边。周伯千看了她一眼,“你看你。”他说了看法,“人家把娃娃送出来肯定要准备衣服,多半还是一针一线赶出来的,你不要嫌弃。”

“我好久嫌了?”纪婉香嘴上不饶人,脸上却是笑意难掩,反正今天高兴,说啥都不会生气,“办交接的茶铺人多不多?有没有被熟人看到?”她转头问吴妈。

“不多,没熟人。”吴妈在兑麦乳精,没抬头。

“那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踪?千万不能被她家里晓得是我们在抱养,要是遇到无聊的来纠缠会很麻烦。”

“放心,安全。”吴妈起劲摇着奶瓶里的乳状液体。

“再安全也要留个心眼,你们都听好了,最近出门进门随时看看前后左右有无可疑之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绝对不可无。”

“晓得。”全家整齐地作答,都知道不这么答也过不了关。

“不认生,好!”纪婉香满意地望向从华生手中抓蜜饯的可儿。

“认生都不怕,这么大的娃娃有奶便是娘,过两天就把亲妈忘了,你没听人说啊,认贼作父的都有。”吴妈边说边拿着试好温度的奶瓶走到可儿面前,把奶嘴塞进了娃娃的嘴里。纪婉香斜着看了她一眼,吴妈做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

“好了,来吧,都不要光站着看热闹。”纪婉香想起还有正事该做,拍起了巴掌,“赶紧排队站好,拜谢菩萨,一切多亏他老人家的促成关照才达成意愿,不几叩几拜不足以表达心情。华生,你把妹妹牵好,跟着一起。”她伸手拉了周伯千并列站于前排,其余人等熟练地在后排找了位置。华生牵了可儿的手教她下跪磕头,娃娃麻利地参照前排的动作依样画葫芦扑通而下,嘴里一直抓紧在嚼哥哥给的蜜饯。

纪婉香归拢了心神跪在前排不管后排了,嘴里虔诚地念出了一串的名号:“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各路菩萨大小神仙……”接下去的话听不太清楚,唯见大葱倒地般的叩首作揖。等到磕完抬头,她望着供台上菩萨慈悲的脸,双手合十触及了正题:

“不管世道好乱,你老人家保佑,让小桃园不乱,我会听你的话。”

吴妈和老黄犹恐不及地跟着摊开手脚顶礼叩拜,华生和周伯千则双双眼睛微闭,默默跟着在佛的面前为全家恳请、祈福。

娃娃终于领了回来,一切归于了圆满,小桃园马上就要像其他人家一样过上角色齐全的正常日子,全家会默契地守着家庭秘密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地生活。求菩萨保佑,菩萨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佑。

除此之外,并不奢求更多。

小说《从前小桃园》 一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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