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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光高原》 第十一章 似自由 免费试读

腊月二十一，天气依旧冷得出奇，可太阳还算暖和。漫山遍野地黄土地上，到处一片萧瑟的景象。这对于这片高原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冬季里该有的样貌。文理一个人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这路上，偶尔能看见几只山鸡飞过去，阴面的地圪崂处，还有冰霜的白色光芒，将干草的枝头碾压在地皮上。老的干疮的枯树枝头上，偶尔几只黑老哇“呜哇呜哇”地叫得人心慌，也心凉。二十三岁了，他从来么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难过。多少年了，他一直活在大哥的光芒背后，大哥要是明媚耀眼的繁星的话，他就是那浩瀚无边的黑幕，把他衬得更加明亮。文国要自我，那他牺牲自我，只有这样，他大概才能在家里做一个不被忽略的人。是以，长期以来，他变成了人人眼中那个懂事贴心的孩子。是啊，懂事贴心，这是属于他的标签。

事实上,文理，长了一张连女人都要嫉妒几分的俊郎脸庞，一张能于谈笑风生里颠倒乾坤的巧嘴。可这样一个人，却又规规矩矩地不像一个大后生。那规矩里，总带着几分多虑的忧心。这也正是一个人长期逼迫自己在某一个状态里，而产生的不自觉的自然而然。然而，这样的自然下，往往隐藏的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某些自卑感，以及那让人怜悯的牺牲精神。

他这一路走得都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就快要到了小兴庄。马上到妹妹家了，他不由地想起了他的那个爱人--三娃。胖墩墩的体格让她原本就矮小的个子显得更低，眼睛一双一单，看起来一大一小，就连看人都有点斜视的感觉，就像做贼似的偷瞄一般，而头顶，因小时候生病，有一块像核桃一样大的空白，寸发不生。这是一个连普通都够不上的女娃。他跟家里人说起的时候，他的父亲文瑞明就说了一句“不要钱的，你个老子还挑啥。”的确，他么有资格再去挑拣，别人不嫌弃他是个穷鬼就不错了，他还有什么好挑刺的。何况，他是真心不愿意家里再出现换亲或者用人换粮这样的事情，这太残忍。话再说回来，他就算愿意换亲，也得有个合适年龄的妹妹来给他换呢。如今，家里加上自己，大小还有三个男子，而文景是最小的妹妹，才十二岁，父亲话里的意思早就透露过了，文景是要留着给体弱多病的文宝换亲的。

是啊，他此次来文清妹妹这里，正是要让她帮自己安排一下他带三娃出走的事情，不对，不能说是出走，该说是私奔的。是的，只有这个三娃，是打心眼里对他好。从庙会上认识后到现在，她从来么有说过一句嫌弃自己的话。她那大小不一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仰望他的亮光，好像他是那遥远的星辰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样。当然，她那大胆直接的爱慕之情，也让他觉得特别温暖。在她那里，他觉得他活得像一只光环，他需要这种光环一样的刺激感，也需要这种光环下带来的温暖。因为，终于，不再是他去温暖别人，而是别人让他有了被温暖的感觉。这是一种另类的放松，一种精神上的潜逃和替代。

这三娃家，虽然不是多富裕，但是他们家么有男娃，就五个女子，三娃偷偷跟自己的母亲提起过文理家里的境况。母亲一听，立马表明了不同意的态度，而且那态度是坚决的。

那天傍晚，三娃约了文理出来相会。

“我们家不会同意的，但是我想好了，我跟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她坚定地对他说。

文理看她对自己这样一腔赤忱，不免感动。

“这对你的名声多不好！我倒是么什么，可你是个女娃娃，以后还咋回娘家？”他这一刻，真的不忍心伤害这样一个热心对自己的人，即使她长得是那样普通，不，或许她在别人眼里，是那样丑陋，可是，她的热心，却是那样可爱。

“二哥，我才不管别人咋看我，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这个女娃，满心满脑子都是能和她心爱的男人，日夜相守。他穷，她就跟着他过那个穷日子，她哪怕吃不上饭，只要能喝上一口水，她也愿意跟着他走。

文理看她这样坚决，还是担心以后的处境，又说道：“那你以后还能不回娘家不成？”

“回不去就不回了呀，再说，以后过个几年，我们有了......有了娃娃......我带着回去，家里也不会把我咋样的......”她低下头，越说声音越低。

文理心底一阵复杂，他虽然晓得她这样是出于对自己的爱恋，但是，她是真的么想过柴米油盐这些现实啊。唉，算了，这些事情，还是让他先想着吧。这日子过久了，自然也就会想了。他一个要和她私奔的人，走到哪嗒，都是要从苦日子开始，怕也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想了吧。

文理又想起了一件事，就是昨天晚饭间他说要走的场景。

“大大，我明儿走呀......”他早碗里一边捞着酸菜叶，一边给父亲说着自己的决定。

“去哪嗒了？”文国先问道。

“外地......”。

“好事，还么成家，出去多看看。”文国显然还不清楚他这次要出走，正是为了要成家。

“去吧，老子晓得你到哪嗒都饿不死。走的时候，叫你妈给你拿上点路费盘缠，其他的靠自己个儿吧。”文瑞明懒洋洋地说。

“晓得了......”文理说完低下头吃饭，这跟他想的一样啊，有什么好难受的了。

桂英难过地放下碗筷，憋着眼泪，端起地上的破瓦盆，出门喂鸡去了。她当然不舍得二儿子离开。可不离开，又能咋样。即使有人愿意给他个媳妇，他们家也么有条件娶回来。可是儿子说过，那个娃娃不管咋样，都愿意跟他走。那就让走吧，走了，起码他能有个家，能有人给做口饭吃，能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再想着弟弟妹妹么吃饱么吃够这些事情。她是一直晓得，他不是食量小，也不是像他自己说的“我就喜欢喝烩菜的稀汤，稀汤最香......”,其实他是留着给其他人。可谁，考虑过她这个可伶的娃娃呢。还有她那可伶的大女子，连个家也不敢再回来......也不晓得二女子的日子过的咋样，可是看起来，这个二女婿倒还是比较让她放心地一个。唉，千万别再像大女子那样啊。她不禁抹了一把眼泪，又喂上了鸡。这些可爱的牲口，能给她无力地懦弱带来安全，她喂食它们，它们依赖她，也给她回报，这是多让人愉快的一件事情。

这样的大事，在他们文家，似乎也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文理晓得，父亲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他自己要说的也已经说完。他不舍吗？是的，这是他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家，这里有他最亲的人们，有他最熟悉的一切。哪怕日子过得穷苦，但是起码不管什么困难，都有人并肩作战。可离开，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是孤身一人，独自一个人去面对生活里种种琐碎，也可能是困难和折磨，也可能是感动和快乐，但是无论那是什么，都不再和这些最亲的人一起搅和牵扯了。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是太重要，唯有父亲的面子。是啊，他出去后，过个一段时间，或者几年后回来，带着媳妇，也可能那时候会有个孩子，那样他会高兴了吧，他该算有面子了吧--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混得挺好啊，还带个媳妇回来了，这不正是父亲最期望的嘛。当然，自己离开，家里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反正现在有地种了，收成也慢慢好了，他在，情况也么什么改变了，当然，他不在，也许也么什么变化。但是，离开这个家，去外面安一个家，他心里多少有点迷茫。首先，他还不晓得要去哪嗒。这世界这么大，哪嗒可以让他安个家呢。还有，他去了能做什。，么了地，他要咋样养活自己，是给别人干活儿吗？他能干什么，除过种地，他还么干过别的。别人就一定有活儿让他干吗？再说了，他是去城里还是乡下，去城里，要租个房子吧，这个房子咋租的，他也不晓得，要是去乡下，倒是可以随便跟庄里人要个么人住的房子来住。但是问题又来了，去了乡下，他么有地种呀，真是头疼死人了呀。最主要的问题，他还带着个女娃娃。他能饿个三天五天，可他不能叫她也跟着挨饿啊。她都那样不顾一切地要跟着自己走了，他咋能叫她连个饭都么得吃呢......是啊，三娃家离文清的庄里不远，他还是先去妹妹家里，和他们商量一下。他自从三年前见过一次这个妹夫后，就觉得他跟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定他有什么好主意，能给他指点一下。虽然说这个人是妹夫，可这个人年龄是比自己大的，又爱好读书，这读书人脑子一般都好用，他就先听听他咋说......

想着想着，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包。索性心一横，不管了，都已经出来了，脚在腿下，嘴在脑上，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就跟在深山老林挖野菜啃树皮一样呗。管他多少难处，已经赶着鸭子上了架，想也么用了，硬着头皮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