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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光高原》 第八章 闹田庄 免费试读

季维杰第二天一大早么吃早饭，就要离开了党梁村。这都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两天都要过年了，他实在不能再待了。他在文家的这几天，足足赚足了文家人的认可，就连那流氓脾性的文瑞明，对他也是极为满意。

桂英这几天和他聊得特别投缘，这还是她第一次能这么和人说这么多话，她觉得他就是自己亲儿子亲闺女。看他拉着二女子上了洼洼，不禁叫了一声“小季......”

季维杰回过头来，他们一家人都站在硷坢上望着他和他这个可爱的小妻子。

“妈，你还有什么事情安顿了？”他站在洼洼上问。

“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千万别跟你大姐他们一样......”

季维杰当然能体会她的心情。作为一个母亲，有哪个不盼望自己娃娃过好的。况且，这个女人，在家里连一点地位都么有。这几天他和她相处下来，确实觉得她可伶又可悲。

“妈，你放心吧。”

文清不由地抬眸看他，他干么非要拉着自己去送他了？还说要给她说什么话了。而且他这样拉着自己，她都能羞死。

桂英正要再说几句话的时候，却听到他又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走了。”说完就拉着小妻子转身走了。

坡底下一家人也都回了窑里。这十冬腊月，冷得人只想关门在家。谁还愿意在外面站个半天。

文清任由他拉着，跟在他身后，上了洼洼，到了拐角处，他寻了个土圪崂，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

季维杰比他这个小妻子高了足足一个半头。他只要低下眼帘，就能看见她那因害羞而低垂的脑袋。真是可爱。要不是怕吓着她，他真想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上一口。

“文清，我回去了，可能三年都不会来。你要想我了，可以回来。”

文清听他这样调侃自己，耳根也红热了起来，只想找个缝儿钻进去算了。

“文清，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你这样胆小，以后咋办？”

文清实在不愿意被他小瞧了，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澈明亮，像天空的星星一样，让人着迷。高挺的鼻梁下，一弯新月一样的微笑，让人不禁感到温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大胆又正式地看自己的丈夫，嗯，他是好看的，她想。

季维杰不由地开怀大笑，这个小妻子，也太好哄了。

文清一听他大笑起来，囧得赶紧又低了下头。

季维杰也不再逗弄她，“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文清又一次逃也似的跑向洼洼处，跑远后，才回过头来。他的身影，早已不在。

文家人也都愁肠了起来。大女子到现在么消息，是死是活他们都不晓得。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能上哪嗒去呢。这不跟田家要人，怕也是不行了。

桂英虽然一早就晓得女子有了这样的打算，但是她也不由地焦虑起来。她就这样偷跑了，可她能去哪嗒，这个她可不晓得啊。

一家人唉声叹气的时候，文清走了进来。

“你咋么跟季维杰回去？”大哥文国问。这个问题，可是全家人都想晓得的答案。

“他说三年后来接我......”

“三年？”文理不禁抢着问，心里不由地疑惑：这季维杰在他看来，再也正常不过。为甚要把自家妹妹留在家里三年？看他的样子，倒是很喜欢自家妹妹，可这做的事情，真是不能理解啊，难不成他有什么病了？

“嗯，三年。我恨不得是十三年才好呢。”是啊，时间越长越好。每次见他，总是紧张得不像她自己。

“这季维杰倒也是个细心的人啊。我猜想他是觉得清清还小了，才定了个三年的时间。”文辉分析道。他这么一说，文理和文国恍然大悟。还是他心思细巧呀。

“你个老子倒是会算账！留在老子家里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十三年，老子养活你一辈子呀！”文瑞明闷哼道。除过他，家里其他人，似乎都对文清要在家里坐娘家，一坐就是三年的这个事情颇为赞成。

“对了，咋个老子都说个话，你大姐那个事情咋么个弄？”文瑞明又问几个儿子。

“不能拖了。正好昨天早上柱子来过了，我们一会就去看看。”文理说。

“就这么着吧，一会吃***，都跟老子走。”文瑞明说。

不到晌午，文瑞明就领着三个儿子到了田家。

田家人正都围在院子里，拉谈着什么事情。田玉贵看到他们，心下一片阴暗：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他正和家里拉谈着这老文家来要人，该咋应对的事情，他们就来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都说了，迎门不打笑脸客，这来都来了，他也只能应付着看了。

“亲家呀，咋这个时候来了？”他迎上来，笑脸相对。

“少个老子来这套，老子不吃你这套。”

田玉贵尴尬地笑了两声，身后的五个儿子已经站了起来，一脸怒气。在田庄，都么人敢给他们的父亲脸色看。

“亲家，先回窑里吧。”田玉贵又接着说。

“老子不跟你耍这些虚的！你个老子说，你当初为啥骗老子？”

“亲家，这是什么话？我啥时间骗你了？”

“老子晓得你龟孙子会来这一套!柱子那个媳妇的事情，你真以为能骗老子一辈子？你骗老子在先，你儿子，打老子女子在后，老子就问问，这个账，你今儿咋个老子算？”

田玉贵从看见他带着三个儿子来的那个时候起，就晓得这是来者不善，晓得他这是来寻事来了。唉，谁叫他确实心里有愧了。但是他也不是吃素的，不能任由他胡来，不然以后田家的处境好不了。

“唉，亲家，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全家老少正商量着过完年在周达围县城和大城市里寻去呢。说句实话啊，我们比你们还着急啊，这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的一口子人，你说是不？我本来打算过罢年给你们说一声的，歪好叫你们过个好年......”

“你是怕自己过不上好年吧！”文国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田叔，你怕是过罢年来我们家里要人了吧。”文理也不客气。

“哎呀，你看这些娃娃们，我们咋能做这样的事情了么......”

“别个老子胡扯，今儿个就说咋算这个账。”文瑞明霸道地说。

“你们想咋算？谁怕谁啊！”田玉贵的大儿子忍不住吼道。

“呵，文的不行来武的呀。”文辉也参上一脚，一想到大姐被打，他都想揍那个姐夫柱子。

“来就来，谁怕呀！”田玉贵的三儿子也来了劲。

谁都么看到，文国竟一个大步窜过去，一个飞腿踢了这个说话的老三，众人只听得他“哎呦”一声，再看，他已经捂着自己的下巴嘶嘶地叫喊，和文国已经打在了一起。

文瑞明一看这架势，不打不行了。索性也给文理文辉使了个眼色，父子三人齐头并进，在田玉贵一家还么反应的时候，一顿拳脚，向着其余几个人的身上。文瑞明自认为，这些年他们在外地四处流落，尤其在那些深山老林逃难的日子，一个个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别说打几个人了，就是来几头狼，只要他们父子配合得好，也是不在话下的。他想的是对，但是这五个大壮汉，常年山上劳动，体力和劲道也是一点不含糊。

这场看起来有点像小孩打群架的斗殴，维持了几分钟后，被村里来的人给拉开了。双方都挂了彩，但也确实，文家的人伤势还是比较轻的。那田家的几个，不是眼睛冒出一个大黑圈，就是鼻子流着血，要么就是嘴角一片紫，真是一片狼狈。

田玉贵坐在地上嚎了起来。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从来在庄里么有这么丢人过。他们父子六个，还么打过人家四个。打不过怨他们本事不如人家，可这脸丢了，他以后咋在庄里待，咋再见庄里人的面。想想他们田家，在庄里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现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叫他咋活呀。

柱子也跟着嚎了起来。他咋就这么不争气！他要是听他爸爸的就好了呀。这样的话，他爸爸和几个哥哥也不会被人家欺负成这个样子啊。他真是后悔啊，后悔不该去党梁村找媳妇，咋办呀，他爸爸受了委屈，全都是因为他呀。

庄里人都开始劝说他们父子，也有的已经把其他几个拉回了窑里。这两亲家窝里打，还分什么吃亏相赢的。

文瑞明心里这口气，终于顺畅了。他不由地在心里说：叫你骗老子，个老子玩阴的，老子不教训你一顿，你不晓得老子这些年咋样在外面闯荡的。

“田叔，我大姐你们好好寻去，今儿我们先回呀......”文理温和地说，心里无限复杂。本该是相帮相助的两家人，如今闹得大打出手的地步。如果大姐能回来，是个说法，如果不能回来，那今后见面，也成了那分外眼红的仇人。他也晓得大姐在这家过的不是太顺心，但是他不晓得究竟是为了甚。

可文国不同，他在大姐家的那几天，看到了大姐的恐惧和躲闪，他细腻入微地观察，还有那属于艺术家的灵敏，让他顿时察觉出了问题所在。他听说大姐跑了后，他其实很开心，她解脱了呀。可是他也晓得，这解脱的过程，绝对是痛苦万分。他不由地又想：幸亏清清嫁了个贴心人，当然，也亏得自己，找到了那个他要的女孩。

文瑞明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了。

过年像往年一样，家家户户门窗上都换上了新麻纸，贴上了红对联，男人们在月尽儿这天下午清扫院子，女人 们做上一桌相对丰盛的年夜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上一顿好饭。爱喝酒的再开上一瓶烧酒。昏黄的煤油灯下，一片祥和的氛围很快被一阵噼里啪啦地鞭炮声打乱，孩子们的欢闹声一波一波传来。

桂英在剁初一早上要用的饺子馅，文清正在炕上趴着看三哥带回来的书。

第二天，就是一九八二年了。天还么大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彻了这个小村庄。家家户户的锅台上，都是那和面擀皮包饺子的女人们。

文清也帮着桂英擀饺子皮。

“妈，我大姐能去哪嗒了？你晓得不？”文清又不由地想起了文华。这大过年的，每家每户都是喜气洋洋地，只有他们家笼罩在一个奇怪的氛围里--她嫁人了，却在娘家过年。她大姐离家出走，跑得么了踪影，家里人也似乎都不着急着去寻。这是个多么怪异的家庭。文清多年后，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韵--这不正是经年累月的漂泊流浪后，累积起来的那随处为家的，甚至带着些狭隘与自私的随遇而安么。

母亲摇了摇头，深怕自己晓得的那一点情报泄露了一样，她可是个最能守住秘密的人啊。

文清只好弯下腰继续擀饺子皮。